016 「視死如歸」

「視死如歸」

蘇聯解體後，文網放寬；並仿效一些西方國家，某些三十年以上的檔案可以公開。因中共仍如一貫，瞞隱、歪曲、造歷史，所以一些歷史真相，反而從蘇方人物回憶錄，或公開了的檔案，得知原來面目。《毛澤東與斯大林、赫魯曉夫交往錄》（彭卓吾譯、東方出版社），收輯譯文十篇和附錄四篇，作者都是曾參與中蘇事務的蘇聯高級官員，披露了不少鮮為人知的事實，很可讀。

大事不說，我只挑出一件有關翻譯的小事，來談一談。《斯大林和毛澤東》一文，作者尼‧特‧費德林，曾任特命全權大使、外交部副部長、駐聯合國常務代表，並且是著名漢學家。斯、毛多次的會談，他做翻譯。

四九年，斯七十壽辰，毛訪蘇祝賀。在一次斯、毛的交談中，毛說到過去的艱苦戰爭歲月，一個兵團被圍，兵團司令向士兵號召：「我們要不顧困難，不怕考驗，要視死如歸！」

做翻譯的費，對「視死如歸」這四個字一時難於理解，但又恐怕譯錯。於是，請毛把這四個字，寫在一張紙上。這四個字，費都熟悉，但那一個「歸」字，到底是甚麼意思，卻摸不清楚，不能不請毛解釋一下。

斯等得不耐煩，說：「你們還要在這長時間地從事秘密活動嗎？……是否拖的時間太長了？」在旁的特務頭子貝利亞，更死盯費，彷彿懷疑費弄甚麼玄虛，使費不寒而慄。

毛終於解釋說：這是中國古代名將岳飛說的成語。那「歸」字不是一般的「回去」、「再來」的意思，而是「回到最先的那種狀態」。這句成語，可以理解為：「蔑視一切艱難困苦，把死看做是自己回到最先那種狀態，即原先的居處。」

費文中轉述毛的解釋，放在引號之內，應是原句。我卻懷疑這位漢學家，聽不懂毛的湖南口音，毛不至於解釋得那麼糟罷？

首先，「視死如歸」不會出自岳飛。我一時想起，《李陵答蘇武書》中，就有這樣的一句：「昔人有言：『雖忠不烈（忠臣不一定要死節），視死如歸』。」該文雖是偽作，作者卻一定早於岳飛，何況還指此乃「昔人」之言？毛精通古籍，恐怕不會亂說去騙大鼻子。

至於那「歸」字，何必解釋為「回到最先的那種狀態」，這麼詰詘。假如我去解釋：「歸」，就是「回到家」；「視死如歸」，就是「把死當作回到家那麼安然」。

二○○四年六月二十一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