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 「……怎樣的眼睛！」

「……怎樣的眼睛！」

　　丁玲與沈從文，晚年交惡而齟齬，我對後者有較多的同情。後來，讀到了丁玲與馮雪峯終生深深相戀而始終未有結合，又從另一角度了解到，這位要強剛烈的女性的柔情一面。

　　丁的第一位丈夫，是左聯烈士胡也頻；第二位丈夫，是陳明。這是稍留意中國文壇的人，都知道的。但胡犧牲後，丁曾與馮達同居，後者被捕叛變；在胡犧牲前，丁已熱烈愛上馮雪峯，直至逝世也未能忘卻。這卻是少為人知的。

　　三三年，丁被捕失蹤，傳說可能已遇害。為了紀念，馮雪峯以《不算情書》為題，發表了丁給他的信。信說：「……我常常想你，我常常感到不夠，在和也頻的許多接吻中，我常常想着要有一個是你的就好了。我常常想能再睡在你懷裏一次，你的手放在我心上。……」

　　三七年，史諾夫婦訪問延安。丁坦率地對史諾夫人說：她對馮比對胡愛得更深，「雖然我深深地愛着另一個男人，但我同胡也頻同居了很長一段時間……。因此，我們的愛情必須是『柏拉圖式』的。……」

　　四一年「皖南事件」，馮被押在上饒集中營，寫了一首詩《哦，我夢見的是怎樣的眼睛》：「哦，我夢見的是怎樣的眼睛！／這樣和平，這樣智慧！／這準是你的眼睛！這樣美麗，／這樣慈愛！襯托着那樣隱然的微笑；／那樣大，那樣深邃。那樣黑而長的睫毛！／那樣美的黑圈！……」營中難友畫家賴少其，按詩意畫了三四幅眼睛的素描，馮選出一幅，在其上題了另一首詩《霞光》。十年後，賴在北京第一次遇見丁，不覺吃了一驚，那不就是馮所選出的一幅眼睛！這時，賴才恍然大悟，馮夢見的是丁。

　　丁在晚年，談到她與胡、馮的感情時說：最紀念的是也頻，最懷念的是雪峯。在回憶錄《魍魎世界》中，仍然流露着她對馮的深摯的感情。

　　八六年的大年初一，丁還只有二十多天的壽命。她的病情已日益惡化，無力與人交談。但這一天，精神奇跡地好起來。清晨，聽着起伏的爆竹聲，她想起了馮在十年前的大年初一去世，對左右說：「雪峯就是這個時候死的。」

　　丁不愧是《莎菲女士日記》的作者。

一九九八年十月七日

猶吐青絲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（之二） 司徒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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