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 弘一法師的「一」字

弘一法師的「一」字

  談了《送別》,又談了 《運動會歌》;關於弘一法師李叔同,還很有一些可談的。

  他的別字和法號甚多,在家以叔同、出家則以弘一行世。師兄曰弘祥、弘傘,看來那「弘」字,是同門同輩統用的。至於那「一」字,他有所偏愛。在《閩南十年之夢影》,他說:「記得古人有句詩:『一事無成人漸老』。清初吳梅村(偉業)臨終的絕命詞有:『一錢不值何消說』。這兩句詩的開頭都是『一』字,所以我用來做自己的名字,叫做『二一老人』。」弘一法師和二一老人,都有一個「一」字。

  他是一個愛國者。年輕東渡前夕,寫了一首慷慨激昂的《金縷曲——將之日本,留別祖國,並呈同學諸子》:「披髮佯狂走。莽中原.暮鴉啼徹,幾株衰柳。破碎河山誰收拾,零落西風依舊。行矣臨流重太息,說相思刻骨雙紅豆。愁黯黯,濃於酒。 漾情不斷淞波溜。恨年年絮飄萍泊,遮難回首。二十文章驚海內,畢竟空談何有!聽匣底蒼龍狂吼。長夜西風眠不得,度羣生那惜心肝剖!是祖國,忍孤負!」

  於詩詞、戲劇、音樂、繪畫、書法、篆刻,他無一不精,是一個藝術全才。出家後,他經常寫字贈人,以廣結善緣。對書法有這樣的見解:字之工拙,佔十分之四,而佈局卻佔十分之六。

  他修律宗,持戒極嚴。豐子愷是他的學生,他常到豐家,每次坐下,都先把籐椅搖一搖。豐忍不住問他,他說:椅子兩籐之間,也許有小蟲伏着,突然坐下,會把牠們壓死;先搖一搖,好讓牠們走避。對戒殺生,他連小蟲和一坐也顧及。

  他圓寂後,有遺書寄給夏丏尊:「朽人已於九月初四日遷化,曾賦二偈,附錄於後:君子之交,其淡如水,執象而求,咫尺千里。問余何適,廓爾亡言,華枝春滿,天心月圓。」夏一讀,初則悲慟,繼則驚怪——為甚麼「遷化」(去世)的消息,會由「遷化」者自己來報道呢?難到他預知自己「遷化」的日期?再定神去看,「九」和「初四」三字,用紅筆寫,不是親筆,而是他人代填上的。

  他的一生,從絢爛轉為淡寂,乃至苦澀,反差強烈而又和諧,其中有着一貫的清甘和崇高。這也是一種美,是他以生命創作出的最美。這一種美,在他所有藝術活動之上。

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九日

胸中海嶽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(之三) 司徒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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