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 活著在人間

活着在人間

　　進入立法會會議廳，被港台記者攔住。她說：《議事論事》要拍一個特輯，訪問各議員，請他們談談為甚麼留在香港，在春節期間播出；比如因為香港的美食或低稅率，你可以先想想才說。我答：不必了，立即錄影罷！

　　「香港，是我生於斯、長於斯的地方。這裏，有教育過我和我教育過的人。只有活在這裏，我才感到是活着在人間。」對着鏡頭，不假思索，說出這幾句話，因為這幾年來，已不知多少次回答過同樣的問題。話太濃縮了，借本文略作補述。

　　行文時還有十多天，便是我六十八周歲的生日。這六十八年來，除了日治的三年零八個月，逃難返回故鄉外，我一直生活在香港。那幾年的戰亂，雖然給生命注入了新的血液，但我的根始終植在這裏，開出此地的花，結出此地的果。

　　從七三年的文憑教師薪酬事件開始，在金禧事件、反日篡改侵華史實、中文運動、爭取八八直選、支援中國民運等社會運動中，在教協、支聯會、港同盟、民主黨的創建中，我都站在第一線。這二十多年來，社會的進步，其中有着我的歌和泣。我不僅生於斯、長於斯，同時歌於斯、泣於斯。

　　「三人行，必有我師焉。」教育與受教育，在學校之外，是更大的天地。朋友、羣眾，甚至敵人，都是可得教益的老師。在四十年的教育工作中，我沒有辜負我的學生。更多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，在劇變中，彼此曾相濡以沬而成長過來。我留戀這一切，珍惜這一切，並只有在香港，我才可以不忘懷這一切。

　　人間有真、善、美，更有假、惡、醜，兩者並存而對比，才顯出前者的可貴，激起追求前者的活着的鬥志。天堂或淨土，雖無憂無慮，但太平安幸福了，變得無所追求，那麼活着是為了甚麼呢？世外桃源的人們，「不知有漢，無論魏、晉」，但漢和魏、晉，還是實有，那裏的人們是你的同類。「不知」還有這樣的同類，實在是知道的，能不有愧而內疚，活得心安理得嗎？

　　高爾基自傳三部曲的第二部《在人間》，我很喜愛這書名。在一生最後的歲月，我要活在人間，那只有在香港。

一九九九年二月十日

胸中海嶽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（之三） 司徒華

P67-6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