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9 聶紺弩與康澤

聶紺弩與康澤

在《〈文匯報〉前總主筆》一文，我特地提到，聶與康相識。聶先入國民黨，後入共產黨，一個思想激進的左翼作家；康是蔣介石手下的大特務頭子和親信，極右的國民黨。在複雜、尖銳、殘酷的黨爭中，兩人的交往端的是一個異數。

他們在黃埔軍校是同期同學，又一起被選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學深造。初時並不親近，且常因傾向大異而唇槍舌劍。直至同輪返國，深入地思想交鋒，雖然誰也贏不了誰，卻結下友誼，康公然引聶為知己，並承諾決不會視其為敵人而加害。

回國後，康曾推薦聶去當蔣介石侍從室秘書，聶拒絕了。聶因參組「文藝青年反日會」，受到監視，康特約見聶，暗示他已有危險，為他擔心。聶也自覺處境不妙，即逃亡日本。三三年聶在日被捕，關了三個月，返回上海，全心投入文藝活動。以介紹他入國民黨的啟蒙老師孫鐵人的關係，認識同鄉吳奚如，由吳介紹加入共產黨。黨知道他與康的交情，指示他去找在四川任參謀團政訓處長的康，盡量利用與康的關係，打入國民黨內部，刺探軍事情報。這是黨給他的第一個任務，義不容辭地接受了。

康讀聶從日本回來後發表的文章，曾給他信，叫他到四川去。當時，聶回信說：當我讀懂了《我的奮鬥》，理解了那書的作者，就去找他。

在成都，他們會面了。其實，康是個大特務頭子，觸覺敏銳，消息靈通，完全知道聶的來意。他婉拒聶在他手下做事，說：把老婆接來，住在我家，讀書做學問，假以時日成為學問家；我太忙沒有時間讀書，很想有這樣的人與我談學問。他好好地款待聶，專人陪伴遊覽名勝，最後聶回上海，還贈送川資，一路有人護送。原來聶一到四川，便受到嚴密監視，這護送等於押解。康一方面顧全了朋友間的義氣，另方面又使聶一無所獲，可謂兩全其美。

抗戰爆發，聶與賀綠汀等組織救亡劇團，到戰區演出。經費不足，同人便推聶去向康募捐。兩人爭論了一番，應是抗日「聯合陣線」還是「統一戰線」，意見不一，最後，康捐了二百元。康曾對聶說，只希望死後聶為他寫一篇傳記。

在印象中，康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；但在兩人的交往上卻又看見他愛才、守信、重友情的另一面，始終敬重聶。不幸的是，在肅反和文革中，因與康的歷史關係，聶卻受盡了折磨。

二○○○年十二月十六日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（之五）悲欣交集（2001年1月初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