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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5 「他日相逢下車揖」

「他日相逢下車揖」

多次與舊學生重時,我都想起這首古詩《越謠歌》:「君乘車,我戴笠,他日相逢下車揖。君擔簦,我跨馬,他日相逢為君下。」「笠」(音「粒」):竹織的帽子。「揖」(音「泣」):拱手行禮。「簦」(音「登」):有長柄的大竹帽,有如現在的傘子。我對這首詩的理解是:兩人相交於寒微之時,多年後相逢,其中之一已顯赫,坐車子或騎馬,即下車拱手行禮,或下馬熱情相迎,與那仍然寒微的另一個舊,彼此還有深厚的友情,毫無階級的距離。

小學的畢業生即將離校,我總對他們這樣說:「大家快要分手了。我希望你們,能永遠記得這一段相處的日子和彼此的友誼。今天,你們之間的感情,可能是一生中最真誠可貴的。因為你們還小,童心畢露,不會涉及利害而矯扭作偽,都以真我往來。日後走進社會,恐怕不容易再認識這樣的朋友。希望你們成長了,重逢時仍能像今天這樣以真我相見!」

四五十年過去了。同一班的同學大都來自基層,變化卻很大:有的已上升為社會的高層,成為了大機構董事、政府高官、大學教授、醫生、廠主……;有的也上升為中產,如教師、警隊督察、行政人員、屋經理、小店主……;但處於基層的仍為數不少,如司機、廚師、店員、跑街、建築工人……。每次重,上述的三類人,都有人來參加。他們暢談舊事,言笑甚歡,還像在小學時那樣坦誠融洽,沒有因職業地位的高低而有一些隔膜。我在旁看聽,內心很是高興,油然想起了上述的那首古詩。

日前,一位中學畢業後即移民澳洲近三十年的同學,返港探親,透過教協會與我聯絡上。他在電話中說:三數天後便回澳,很想與舊日的同學見見面。我給了他另一位同學的電話,並訂了日期時間地點午膳,由他託這位同學去約人。兩天後,大家見面了,這麼匆忙,竟約得六七人。他們說,還有三四個,本來很想來,但未能抽空。

在聚會中,有三個是離校後第一次再彼此相遇的。第一位是一大公共事業機構頭幾號人物,他只對同學說出任職機構,卻謙遜地含糊其職位。第二位是司機,仍像在學時那樣有點呆氣,快人快語。第三位是航機的清潔工人,她在學時勤力文靜,成績不錯,沒有完成中學便就業。我問第一位:你常常乘搭航機,碰見她會認得嗎?他說:認得!認得!她說:我們不會碰見,搭客離開了,才做清潔的。

二○○一年七月十九日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(之六)望斷天涯(2002年1月初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