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 「難得糊塗」

「難得糊塗」

鄭板橋的書法，溶真、草、隸、篆於一體，獨創一格。這四個字，寫得妙趣盎然，韻味無窮。其複製，有人裱作橫披，掛在客廳或辦公室；有人印作書籤，自用和贈人；甚至有人印在恤上，穿在身上。我可不知道，他們是欣賞那字體，還是那內含的意思。倘是後者，請讀一讀下面鄭題這四字的來歷。

某年，鄭到山東萊州雲峰山，觀賞《鄭公碑》。晚間，借宿於一人家中。此人家有一老人，自稱「糊塗老人」，談吐舉止，高雅不凡，鄭與他談得十分投契。這老人家中，有一塊像方桌那麼大的硯臺，石質細膩，鏤刻精美，鄭看見了大為讚賞。老人請鄭留下墨寶，以便請人刻於硯臺背後。鄭以其自稱「糊塗老人」，且必大有來歷，便題寫了「難得糊塗」四字，並蓋上了「康熙秀才、雍正舉人、乾隆進士」的印章。

由於硯臺特大，即使刻上這四字，還有很大的空間，鄭便也請老人題寫一段跋語。老人毫不推辭，信手寫下：「得美石難，得頑石尤難，由美石轉入頑石更難。美於中，頑於外，藏野人之廬，不入富貴之門也。」寫罷，也蓋了印章，印文是：「院試第一、鄉試第二、殿試第三」。鄭看後，知道這是一位澹薄寧靜、冷眼觀世的隱退官員，心中敬仰不已。

硯臺上仍有篇幅，鄭一時興起，又再提筆，補寫了一段文字，以回應老人的跋語：「聰明難，糊塗尤難，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。放一，退一步，當下安心，非圖後來報也。」

這四字、跋語和鄭的補寫，都蘊含哲理。傳出後，不少人都複製成匾額，張掛起來。很可惜，大多只有「難得糊塗」四字，沒有那跋語和鄭的補寫。我以為，讀不到這兩段文字，是難於領悟其中的深意的。

我碰見過某些人，本來已是很糊塗的了，卻還穿上印有「難得糊塗」的恤，招搖過市。其實是，經常糊塗，太多糊塗，為甚麼還說「難得糊塗」，到底要糊塗到怎麼樣才肯罷休呢？

請細味：「美於中，頑於外」，這「美」是內在的高尚品格，這「頑」是外在的方正言行；且要由「美」轉入「頑」，「不入富貴之門」。先要「聰明」，真正的「聰明」是能「放一，退一步」，然後「當下安心」地由「聰明」轉入「糊塗」。

「機關算盡太聰明，反算了卿卿性命」（《紅樓夢》語），對這樣的「聰明」，的確倒要勸之以「糊塗」。

二○○二年七月二十五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