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5 兩個苦孩子

兩個苦孩子

契訶夫筆下，出現不少可悲、可憐、可笑、可恥的小人物。他有兩個短篇，是寫兩個苦孩子的。一篇寫於一八八六年，一篇寫於一八八八年，這已是百多年前的悲劇。今天，幸福的兒童，讀一讀這樣的悲劇，可讓他們知道人類曾有過這樣的悲劇，甚或現在某些地方仍有這樣的悲劇，啟發出對苦難的同情。

第一篇題為《萬卡》，這就是那苦孩子的名字。九歲男孩萬卡，祖父是莊園的守夜人，母親是女僕。母親死了，被送到用人的廚房與祖父在一起；後來，又從廚房被送到莫斯科的一家鞋店做學徒。已做了學徒三個月了，在聖誕節前夜，趁老闆、老闆娘、師傅們去了做晨禱，偷偷地拿了老闆的墨水、鋼筆、白紙，跪在凳子前，顫顫地嘆氣，寫信給祖父：

「親愛的爺爺：祝您過一個快樂聖誕，求上帝保佑你。我沒爹沒娘，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……昨天我挨了一頓打。老闆掀我的頭髮，把我拖到院子，拿皮帶抽了一頓，因為我搖他們的小孩的搖籃時，不小心睡……又有一天，老闆娘拿魚頭，直戳我的臉。他們隨手拿到甚麼，就拿來打我。……吃，幾乎沒有，只是麵包和稀粥……我受不了，我給你叩頭，帶我離開這，不然我就死了……」

他在一個戈比買來的信封上，寫了「寄交鄉下祖父收」，投進郵筒。他在夢中看見祖父對廚娘們讀他的信。但祖父會收到信嗎？

第二篇題為《睏》（音「困」，疲倦欲睡）。夜，十三歲的小保母華里卡，搖搖籃，哼歌，哄老闆的娃娃入睡。她睏極了，眼皮睜不開，腦袋下垂，脖子酸痛。娃娃哭得啞了，但一停了搖，哭聲便大，吵醒老闆，重重打她的頭，打得半睡的她驚醒。她又繼續搖。在半醒中，她看見父親疝氣病發，痛得在地上打滾。母親借了主人的車子，連夜送父親到醫院去。第二天，母親回來，說父親死了。她又看見母親帶她到城，向路人求乞。

天亮了，她更不能休息。「生火！燒茶！」「刷雨鞋！洗臺階！」「買啤酒去！」收拾房間、開飯、洗衣服……她不停被喝做這做那。

夜又來了，她又要搖搖籃，哼歌，哄娃娃入睡。娃娃又在哭，她找到不容她睡覺的敵人，原來就是娃娃。她發出笑容，把搖籃的娃娃掐死，隨即倒在地上，像死人般酣睡。

二○○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

《三言堂》選輯之三：滋蘭又樹蕙（2003年7月初版）